这是一个“靠绝食糊口的艺人”“他端坐笼中,脸色灰白,穿着黑色紧身裤,瘦骨嶙峋,十分惹眼。”确切地说,他是一个“饥饿艺术家”。他的形象使我立刻想到作者本人——卡夫卡,这个“最瘦的人”——尤其他那双因“饥饿”而深凹的眼睛,清澈而忧郁的目光,瞅一眼便令人心颤。卡夫卡正像他笔下的那位绝食艺人一样,是一位“饥饿艺术家”;一位圣徒式的人物。
饥饿艺术家,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。
这样的艺术家,注定是要以“饥饿”为生的。
在《绝食艺人》(《饥饿艺术家》)这篇小说里,卡夫卡以悲凉的笔调,充满寓意的描述了那个为世俗难以理解的饥饿艺术家的一生。
这样的艺术家,注定要经受炼狱般的人生。
这样的艺术家具有强烈的自尊;他渴望得到人们的理解和信任;然而,他与世俗却难以沟通,也无法沟通。
让我们看看,那个坐在笼中的绝食艺人“他只用半开半闭的眼睛,茫然呆视着,”为艺术而艺术的人生,决定了他活着就不会向世界索取什么;因此,我们看见他只是“偶尔拿起一只极小的杯子,抿一口水,润润嘴唇。”他需要的只是饥饿。然而,由公众推选出来负责监视他的那些屠夫们,却对他极不信任;他们的任务就“是日夜监视绝食艺人,以防他耍什么鬼花样,偷吃东西。”其实“唯有圈内人心里明白:在绝食期间,艺人绝不会吃一丁点儿东西,即使你硬塞给他吃也不行,因为干他这一行的具有职业的荣誉感”,但一般人是不会相信的。于是,那些监视他的屠夫们,有时就故意给他吃东西的机会,这反倒使艺人火冒三丈;他们哪里知道这恰恰是对他所从事的艺术的一种亵渎;“他们简直使他苦不堪言,并使绝食变得几乎无法忍受。”因为,他只是真诚地希望人们对他进行严格的监视;所以,当另外一些人在夜间拿着手电筒,照得他须眉毕现时,他不禁打心坎里高兴,而且“他要掏腰包,请他们吃一顿丰盛的早餐”,但是不管怎样,人们对他的怀疑总是免不了的。为此,他常常处于烦躁不安之中。因而他的骨瘦如柴也并不完全是由于绝食造成的;可是天知地知,唯有他自己问心无愧。
这样的艺术家注定是一个胸怀坦白,心如水晶般透明的人;对艺术的虔诚,决定了他一点儿都不会故弄玄虚的。
“事实上,绝食这玩艺是非常简单的。这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。这一点,只有他一个人明白,甚至个中人也不知道。他对此毫不保密,公开地讲。”作为艺术家这又是一种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!然而,许多人却把他的率真,视为哗众取宠,甚至认为他是个江湖骗子“说什么绝食便当得很,实际上他已经发现了偷吃的诀窍,然后厚着脸皮,大言不惭。”然而“所有这些委屈,他都得忍受,日子长了,也就惯了,可是内心的不满始终在作祟。”他只有内省,而一切真正的艺术家都是内省的。
这样的艺术家对自己的艺术追求,注定是永无止境的。
“不管绝食期多长,他从未自动走出笼子。”因为,他从来对规定的期限都是不满的。可是按规定绝食的期限最多不会超过40天。这是由观众的兴趣决定的;超过这个期限,观众就会失去兴趣,演出就无法进行下去。到了40天上,经理会亲自出面,为他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“插遍鲜花的笼子打开,热情洋溢的观众济济一堂,军乐队齐声奏鸣??”然而,面对鲜花和掌声,美女和美食,他不但没有丝毫的陶醉,反而“总是顽固不化”因为他觉得自己“尚未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,为什么要打住呢?”他希望打破他本人的纪录,创造空前绝后的成就;他总是这样,对艺术的执著追求,使他对自己苛刻到了残忍的地步;可是一切都由不得他。在经理的指挥下,他不由分说地被扶出笼子;于是他无可奈何,怅然若失,“双脚在地上擦过,仿佛那不是坚实的土地,仿佛他在一步一步寻找坚实的土地。”但一切都是徒劳的,因为他一直就生活在这个不真实的土地上。一切都毫无办法,谁让他是一个天才的艺术家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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