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苑撷英
走近父亲
赵培光/文
那天我从家里出来时，妈说，天气不那么热了，你爸想让你抽空陪他回一趟广东老家。如果是以往，我会老大的不满，因为我有写不完的文章，爬不完的“格子”，哪里脱得开身？再者他也是快80的人了，那孱弱的身子骨能禁得起千里迢迢的折腾吗？万一路上有个闪失……可是，这一次，我点点头同意了，因为我知道，中国人有落叶归根的情结。
先前，是父亲主动退下来的，因为那时候，他最小的儿子还在小集体岗位上。父亲当时的年纪完全可以再拼几年的，可他执意“病退”了，单位的领导挺疑惑，不肯撒手，最终还是为他办理了手续。 父亲的出生地在汕头，那里的水土赋予了他矮小、健壮的身躯。电视屏幕上，举重选手何强，也是这副模样，却赢得了世界冠军，惊呆了全球的观众。我暗想，若不是父亲的童年太贫穷、太颠沛流离，他或许也能在体坛上为国争光呢!
很早，父亲为参加东北大工业建设而来吉林市安家落户的。听大人说，我的大哥就生在窄小的独身宿舍里，而今的他已经是知名教授了。父亲来到东北，告别了制鞋的小手工业，而做了必须吃大苦耐大劳的瓦工。我幼年时，不知道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，只记得父亲每天回来一身泥灰，坐在那里抽烟时，妈已把饭菜端到桌上。等我们几个孩子填饱了肚子，父亲却还在桌子的一角，有滋有味地咂着廉价的劣酒。其实每顿也就是2两，至多不过3两，且对下酒菜的好歹马马虎虎，从不挑剔，没菜也行。
酒在父亲的眼里是什么，不得而知，反正绝不可以断顿。妈解释说，喝酒能解乏。不过，话是这么说，但他们却常常为“酒”吵架，越吵越凶，各不相
让。到最后总是妈流眼泪，父亲气呼呼地摔门而去。我们躲在角落里，猫儿似的不敢做声。每当那时我就想，等我长大挣钱了，宁可省吃俭用，也要天天给父亲备足酒，让他痛快淋漓地喝。
我从小就惧怕父亲，甚至不怎么敢同他说话。往往是适逢他刮净胡须、笑脸盈盈时，才敢试着靠近他。我的惧怕心理，无疑与酒有关。我至今还记得，有一次去给他买酒，跑跑跳跳来到柜台前，忽然发现手里攥着的两毛钱没影了，惴惴地回家解释，仍是免不了一顿打骂。当时，我委屈透了，哭个不停，发狠地想，非哭出个病来给他看，让他心疼后悔去吧！ 渐渐地，我长大了，对父亲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。父亲肩上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，他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全家8口，人均不到8元钱。上世纪70年代，工厂没计件，也没奖金，年终评上先进生产者，只发一张喜报。父亲是重声誉的，宁肯多吃苦，也要样样干在前头。长久以来，他嗜酒如命，确切地说，他是在借酒驱除疲劳和烦闷。父亲工作了30余年，功劳是有的，在我的故乡，许多高楼大厦都凝结和浇注着他的汗水。提及他，昔日工友免不了要竖大拇指。只是两大遗憾困扰着他，没有文化，没有入党。我当然知道，前者归罪于社会的动荡，后者归咎于他的倔强脾气。如今，父亲已两鬓苍苍，儿孙满堂，不怎么在意顺与不顺的旧事了，只要晚辈们都好，他就“其乐融融”了。
前年夏天的一个傍晚，我们一家3口正在吃饭，忽听得敲门声，没等去开，父亲已推门走了进来。我和妻子都惊讶了好一会儿，因为他的脸相远不如先前，瘦得塌了腮，且满面菜色。他说来省城查病，是医生
月刊安全生产4吉林劳动保护
文苑撷英走近父
亲
赵培光/文
那天我从家里出来时，妈说，天气不那么热了，让。到最后总是妈流眼泪，父亲气呼呼地摔门而去。你爸想让你抽空陪他回一趟广东老家。如果是以往，我们躲在角落里，猫儿似的不敢做声。每当那时我就我会老大的不满，因为我有写不完的文章，爬不完的想，等我长大挣钱了，宁可省吃俭用，也要天天给父“格子”，哪里脱得开身？再者他也是快80的人了，亲备足酒，让他痛快淋漓地喝。
那孱弱的身子骨能禁得起千里迢迢的折腾吗？万一路 我从小就惧怕父亲，甚至不怎么敢同他说话。往上有个闪失……可是，这一次，我点点头同意了，因往是适逢他刮净胡须、笑脸盈盈时，才敢试着靠近为我知道，中国人有落叶归根的情结。
他。我的惧怕心理，无疑与酒有关。我至今还记得， 先前，是父亲主动退下来的，因为那时候，他最有一次去给他买酒，跑跑跳跳来到柜台前，忽然发现小的儿子还在小集体岗位上。父亲当时的年纪完全可手里攥着的两毛钱没影了，惴惴地回家解释，仍是免以再拼几年的，可他执意“病退”了，单位的领导挺不了一顿打骂。当时，我委屈透了，哭个不停，发狠疑惑，不肯撒手，最终还是为他办理了手续。地想，非哭出个病来给他看，让他心疼后悔去吧！ 父亲的出生地在汕头，那里的水土赋予了他矮 渐渐地，我长大了，对父亲有了新的认识和理小、健壮的身躯。电视屏幕上，举重选手何强，也是解。父亲肩上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，他一个人的工资这副模样，却赢得了世界冠军，惊呆了全球的观众。要养活全家8口，人均不到8元钱。上世纪70年代，工我暗想，若不是父亲的童年太贫穷、太颠沛流离，他厂没计件，也没奖金，年终评上先进生产者，只发一或许也能在体坛上为国争光呢!
张喜报。父亲是重声誉的，宁肯多吃苦，也要样样干 很早，父亲为参加东北大工业建设而来吉林市安在前头。长久以来，他嗜酒如命，确切地说，他是在家落户的。听大人说，我的大哥就生在窄小的独身宿借酒驱除疲劳和烦闷。父亲工作了30余年，功劳是有舍里，而今的他已经是知名教授了。父亲来到东北，的，在我的故乡，许多高楼大厦都凝结和浇注着他的告别了制鞋的小手工业，而做了必须吃大苦耐大劳的汗水。提及他，昔日工友免不了要竖大拇指。只是两瓦工。我幼年时，不知道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，只记大遗憾困扰着他，没有文化，没有入党。我当然知得父亲每天回来一身泥灰，坐在那里抽烟时，妈已把道，前者归罪于社会的动荡，后者归咎于他的倔强脾饭菜端到桌上。等我们几个孩子填饱了肚子，父亲却气。如今，父亲已两鬓苍苍，儿孙满堂，不怎么在意还在桌子的一角，有滋有味地咂着廉价的劣酒。其实顺与不顺的旧事了，只要晚辈们都好，他就“其乐融每顿也就是2两，至多不过3两，且对下酒菜的好歹马融”了。
马虎虎，从不挑剔，没菜也行。
前年夏天的一个傍晚，我们一家3口正在吃饭，忽 酒在父亲的眼里是什么，不得而知，反正绝不可听得敲门声，没等去开，父亲已推门走了进来。我和以断顿。妈解释说，喝酒能解乏。不过，话是这么妻子都惊讶了好一会儿，因为他的脸相远不如先前，说，但他们却常常为“酒”吵架，越吵越凶，各不相
瘦得塌了腮，且满面菜色。他说来省城查病，是医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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嘱咐的。我们有些慌神儿，让他吃饭，他糊弄了两口清楚，是酒引起的旧病复发。故而他痛中思痛地一一就睡下了。夜里，他一直轻轻地咳，怕影响我们，其遵从医嘱，积极配合治疗。我去探望时，同病房病友实，我和妻子不时地交换着眼色，差不多要流出泪打趣说，你父亲得病得怕了，医生咋说咋是，像个听来，还是默默地忍了。
话的孩子。再看父亲温顺的笑模样，我心中暗喜，忙 医生们忙活几天，结论是肝癌。一听这个“癌”把带来的香蕉、桔子什么的剥给他吃。从前，也许是字，我顿时就觉着天旋地转起来。父亲呢，阴沉着家境窘迫，父亲一般是不吃水果的，此刻，他却大口脸，讷讷地同意住院治疗。那些日子，我们兄弟姊妹大口地吃着，一种无可描述的欢畅之情油然生自我的几个轮流去照料，殷殷勤勤，却难见他的笑容，话语心底。令人更为惊喜的是，他还把散步时采的花草，极少、声音极低。一次，我去送饭，他正打着吊瓶，插入盛水的药瓶中，摆在窗台上，成为一道美丽的风示意我坐下。片刻，他问我入党的事解决没，我说快景，给愁云氤氲的病房带来一丝生气。
了，就发现他的眉头舒展开来。他又说，你到哪儿采 明年正月初二，就是父亲的80大寿了。人生七十访，千万少喝酒，我认真地看了一眼父亲，心里沉沉古来稀，更何况是耄耋之年！不过，这也让我们这些的。哦，我的一向嗜酒如命的父亲，终于“酒醒病榻做儿女的有些犯难。以往他过生日，我们拎上几瓶好处”，这对我来说，是何等苦涩的欣喜呵!原来父亲不酒，便可换得他满心欢喜。如今他那病体，是万万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喝酒伤肝易得肝癌这个说法。能再沾酒了；寿糕也是拎不得的，他一见着，脸准会 再后来的一次，我顺路回家探望。父亲依旧少言沉下来，唠叨我们尽乱花钱，穷讲究。何况，他的牙寡语，不过脸色却好多了，他病情的稳定好转有赖于齿已经完全脱落，连吃饭都较困难了，唉……妈的精心照料，当然也得益于他原来健壮的身体。我 好在，思虑之中，我已开始走近父亲了。
和妈聊天时，他从厨房端来刚刚煮好的饭菜，看着我把它们狼吞虎咽下去。过了会儿，他又默默地去了退休办老年活动室。妈说，你爸出院后，在家呆不住，总想到外面走去，经常去的地方就是退休办老年活动室，和那些老头玩玩扑克、下下象棋，聊聊天什么的，吃饭时候才回来。我连连点头，说好。妈又说，你爸有时还偷偷喝点酒，说他也不听，你好好劝劝他，跟他讲清喝酒的危害。我很生气，他重病在身还喝酒，这不是糟践自己嘛。可是，当父亲真的回来时，我那准备好的“发言稿”却一句也没念出来，只觉得内心隐隐地疼。他几十年的生活差不多都是由酒陪着度过来的，什么话对他能起作用呢？再说……我只能暗暗说服自己了。
父亲第二次住进医院，似乎才彻底觉悟过来。他
赵培光，笔名野马，1959年7月19日生于吉林市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散文学会理事。《吉林日报
东北风》周刊主编。
出版著作10部：《不息的内流河》、《别一种心绪》、《人生小酌》、《野马闲驰》、《寂静的回想》、《临近秋天》、《顺风摇摆》、《一个人的路程》、《瞬间回味》、《再发送一次》。
作品荣获长白山文艺奖、东北文学奖、长春文学奖、孙犁奖，个人被评为“全国优秀编辑”、“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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